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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院因紧邻着太皇太后的松鹤院,布防甚严,故而粟及在成玉的屋子外头瞧见季明枫时略有惊讶。
这种时刻,季世子不大能从防护重重的院门进来,那多半同他一般是跳墙进来。
国师虽不是个八卦之人,但他是个联想能力十分丰富之人。
他远远瞧见季明枫,就想起红玉郡主曾在季世子坐镇的丽川游玩了一年有余,而下午时分三殿下将自己从皇帝身边召过来,让他帮忙引开梨响时他又听说红玉郡主确然是病了。
显然季世子星夜来此并不是酒醉走错路,可能是来探病的。
但深夜擅闯一位未出嫁的郡主香闺,这事儿并不是个修身君子该做的,因此季世子对着国师沉默了一瞬。
国师一派高人风范地向季世子淡淡点了个头:“世子站在这里,怕是什么也瞧不见吧?” 季世子:“……” 国师又一派高人风范地提点了他一句:“世子若是担忧走近了被将军发现,大可不必,你我刚踏进这院子时他就知道了,没什么反应就是无所谓的意思,那么你站得近站得远其实根本没有分别,照我说,你想认真看两眼红玉郡主,那不如站得近些好了。
” 季世子:“……” 季世子怀疑地、而又警戒地看向国师:“我是来看红玉的,那国师你一个道士,深夜闯红玉的闺房,却又是所为何事,不要告诉我你也是不放心她,来探望她的。
” 国师面上维持着“我是一个高人不和尔等凡夫计较”的高人风范,心里白眼已经翻上了天:你也知道我是个道士啊!但国师只是淡淡地又向季世子点了个头,矜持地:“世子不必介意,我不过是来向将军复差而已。
” 厢房门是开着的,窗也开着。
国师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三殿下的声音,无头无尾的一句话:“是我的错,你不想说就不说。
”国师这辈子也没听三殿下同谁认过错,不由一愣。
房中三殿下继续:“刚醒不久,想吃东西吗?”对方大约是拒绝了,三殿下不以为意,“那我陪你出去转转,接水院中正有一片紫薇花林,他们将它打理了一番,适合散步。
” 同样地,国师这辈子也没听三殿下哄过谁,不由又是一愣。
愣完后国师沉默了,觉得此时不是进去的时候,步子一移,移到了窗旁。
然后他听到房中终于有个姑娘回应:“我觉得行宫里没有什么好转的。
”那声音带一点软,还有一点微哑,像是哭过,听上去不大有兴致,像是不想说话的样子。
这应该就是红玉郡主了,国师心想。
很快地,那姑娘又大胆地补充了一句:“我想一个人待着,就在这里,不出去。
” 这是道逐客令。
国师的眼皮跳了跳,暗自在心中佩服这位小郡主,敢主动开口对三殿下下逐客令的高人,她是他这辈子知道的第一个。
房中有片刻寂静,片刻寂静后,三殿下缓缓道:“这是赶我走了?” 郡主像是迟疑了一下:“我……”终于很没有底气地,“……就一会儿……” “一会儿?” 郡主继续很没有底气地:“就一小会儿。
” 三殿下缓了一缓:“你这个样子,还妄想一个人待着,就算一小会儿,你觉得我能同意吗?”国师感觉自己竟听出了几分循循善诱来,不禁揉了揉耳朵。
郡主有气无力地回答:“……不能同意。
” 三殿下建议道:“去街上吧。
” 郡主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三殿下解释:“今夜是乞巧节,街上应该很热闹,你不是爱热闹么?”这样耐心的三殿下,让国师不禁又怀疑地揉了揉耳朵。
好一会儿,郡主轻声回应:“那应该有很多姑娘做乞巧会。
”像是有些被这个提议所吸引。
三殿下不动声色道:“对,会很有意思。
” 郡主却又踌躇了:“可皇帝堂哥不许我随意出宫的。
” 三殿下似乎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郡主就很沮丧:“可我不告诉他,也有可能被发现的,若是那样,该怎么办呢?” 三殿下顿了一顿:“若是那样,便推到我身上。
” 郡主微讶:“那推到你身上,皇帝堂哥就不会怪罪了么?” 三殿下淡淡:“不会怪罪你,但会怪罪我。
” 郡主担忧:“那……” 三殿下不甚在意:“我会推给国师。
” 兀自揉着耳朵的国师跌了一下,扶住窗台站稳,鼓励自己要淡定。
一路尾随着连三和成玉出行宫来到夜市最繁荣的宝楼街,国师寻思着自个儿还得跟多久这个问题。
多半个时辰前,三殿下领着小郡主出春深院时,国师想着梨响被他困在西园的假山群中,不到明日鸡鸣时分不得脱困,仅为回禀这事在此时去打扰三殿下,似乎不太合适。
三殿下他总不至于要将小郡主带出去一整夜,那禀不禀的可能也没什么,国师就打算撤了。
不料季明枫却跟了上去。
眼见季世子神色不善,国师担心出事,只好也跟上去。
平安城今夜极为热闹。
天上一轮娥眉月,人间三千酒肆街,此处张灯彼处结彩,瞧着就是个过节的样子。
街中除了寻常卖野味果食糕点的小摊,还多了许多卖应节之物的小摊,呈出的都是这几日才有的趣致玩意儿:譬如以金珠为饰的摩睺罗土偶、用黄蜡浇出的“水上浮”、拿红蓝彩丝缠出的“种生”,择各种瓜果雕出的“花瓜”等。
连三犹记得数日前他在街上偶遇成玉时,她对着街边的趣致小物一派痴迷的模样。
今夜她虽也走走停停,一会儿看东一会儿看西,但她今日看着这些小玩意儿的模样却同当日判若两人。
她的目光中并无那时候的神采。
前头有个卖“谷板”的小摊。
成玉随着人流站在摊边打量其中最大的那块上头做了小鸡啄米的谷板,看了半晌。
她今夜散淡,话也不多,连三率先打破了静默,问她:“想要这个?” 她却像是自梦中突然被惊醒似的,愣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唔,逛逛其他的。
”说着已转身离开了谷板小摊,随波逐流地站到了另一个摊子旁。
三殿下瞧着她的背影双眉微蹙,良久,唤她道:“阿玉。
” 站在隔壁摊子的成玉懵懂回头,见连三抬手:“手给我,别走散了。
” 街上人虽多,但远没到不牵着走便要走散的地步,成玉却也没什么疑惑,乖巧地走回来主动握住了连三的手。
便在握住连三的一瞬间,长街中突然有狂风起。
成玉迷茫地抬头,入眼只见连三白玉般的脸,和那一双明亮的眼。
那琥珀色的双眼深邃却不含任何情绪,嘴唇自然地微抿,他的面目是平静而漠然的。
与他的平静相对的却是他身后席卷整个黑夜的狂风,那狂风有着吞噬一切的威势和武勇,有些可怕。
成玉突然想起太皇太后宫中供奉的那些玉制神像,便是那样美,那样庄重,又那样无动于衷。
越过连三的肩头,她看到整个夜市仿若变成了一片深海,远近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欲明欲灭,似海上若隐若现的渔灯。
她的脑子一片昏沉,不知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夜在顷刻之间浑浊了。
她和这夜、这深海却融为了一体似的。
昏夜中有什么潜进了她的思绪,她的身体中仿佛出现了两个人,她不由得感到害怕。
“可怕。
”她有些发颤,但并没有说出声来。
连三琥珀色的双眼却蓦地一敛,他伸手揽住了她。
“我在,别怕。
”他在她耳边轻声。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那张俊美的脸是否一如方才那般漠然无情,但他的声音是安抚的,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让她整个人都埋在他胸前,令她感到了安全。
可她不知道的是,是他令她感到安全,却也是他令她感到害怕。
因在这狂风大作她牵住他的转瞬之间,是他潜进了她的思绪之中。
通过禁术藏无。
那些令她失常的事她不愿意告诉他,他便用了自己的方法。
他不是任她含糊一二便可糊弄之人,譬如所有那些待她好的凡人好友,什么小李大夫齐大小姐之类。
如她自己从前总结,他挑剔自我,不容他人违逆。
他的确如此。
他是百无禁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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